某地匪盜橫行,前任官員無計可施,繼任者嚴刑峻法,寧可錯殺一千,也不放過一個,最後真的沒有匪盜了。如果按照孔子的說法:「苟子之不欲,雖賞之不竊」,這是最上等的方法,治人先治心,他不想偷,自然不會偷。但那是兩千多年前了,即便是那個時候,孔子也感歎人心不古,何況老殘筆下的酷吏已經是清末了。經過幾千年時間,人心由純樸變為機詐,到了這個地步,再去治心就太難。由此也想到司馬遷說過:「神農以前,吾不知已。至若《詩》《書》所述,虞夏以來,耳目欲極聲色之好,口欲窮芻豢之味。身安逸樂,而心夸矜勢能榮。使俗之漸民久矣,雖戶說以眇論,終不能化」,這段話在史記貨殖列傳序。世上有人之初,必然是由愚至巧,可是過於巧變,絕不是好事。所謂,天道所忌,曰刻曰巧。但從上古至今,這種變化不是一天兩天了。酷吏良吏也無濟於事了,大概這就是人類的宿命。

貨殖列傳序還引了老子的話:「至治之極,鄰國相望,雞狗之聲相聞,民各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俗,樂其業。至老死不相往來。」我想,這段話是說百姓安分守己,沒有非分之想。但安分二字很難。好比種地吃飯,吃飽穿暖,貪心就生起來了。聲色娛目,好物虛榮,接踵而至。所以「虞而出之,工而成之,商而通之」。商業隨之產生。到了這時再用老子的妙論去要求百姓,就好比「涂民耳目」了。這不是老子的話不對,而是木已成舟,覆水難收了。古人的標準固然好,可惜人心不古,也只好順其自然了。

《老殘遊記》《古文觀止》